爱国既然是本能，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无可非议。我们应该正视和善待这种本能，而不是仰视和滥用。当外敌入侵时，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是民族气节的最高形式。而在和平年代，我以为，热爱生活，奋发进取，满足自己的一切正当需求并能做到关心国是、忧国忧民，就算是爱国。需要警惕的倒是，在新闻尚未充分自由、民主宪政尚未实现、信息严重不对称、真相有可能被遮蔽的特殊时空，一切发自本能的“爱国冲动”，极容易被当作煽动暴力事件的导火索，血性上来的时候，我们常常不计后果，“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这股可以“燎原之火”一旦被野心家阴谋家利用，就会酿成不可控制的惨剧，悔之晚矣！
关于爱国主义，我们受到的多是神圣的、昂扬的、调子犹如进行曲般的正面教育，殊不知，在人类文明史上，许多中外先哲对此有过十分冷峻而精辟的质疑，不妨罗列如下：
1、爱国者的责任就是保护国家不受政府侵犯。－－托马斯•潘恩
2、对祖国来说，没有比一切都满意的爱国者更可怕的敌人了。－－涅克拉索夫
3、爱国主义：一堆随时可以被任何野心家所点燃，去照亮他的名字的易燃垃圾。－－安卜罗斯•皮尔斯
4、每当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出现重大危机的时候，爱国主义的破旗就又散发出臭味来。－－列宁
5、爱国主义就是积极地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杀人并被杀。－－勃特兰•罗素
6、爱国主义是超越于原则之上的对于不动产的一种专横的崇拜。－－乔治•简•纳森
7、除非你把爱国主义从人类中驱逐出去，否则你将永远不会拥有一个宁静的世界。爱国主义是一种有害的、精神错乱的白痴形式。爱国主义就是让你确信这个国家比所有其他的国家都要出色，只因为你生在这里。－－乔治•萧伯纳
8、当爱国主义涉入认知领域时，是一个应该被扔出门外的混小子。－－阿瑟•舒本华
9、那些没有自尊的人仍然可以是爱国的，他们可以为少数牺牲多数。他们热爱他们坟墓的泥土，但他们对那种可以使他们的肉体生机勃勃的精神却毫无同情心。爱国主义是他们脑袋里的蛆。－－亨利•大卫•梭罗
10、民族主义是我们的乱伦模式，是我们的偶像崇拜，是我们的疯狂。"爱国主义"是它的迷信崇拜。不必说，我所谓的 "爱国主义"态度将自己的国家置于人道之上，置于正义与真理的原则之上。－－埃里克•弗罗姆
11、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避难所。－－塞缪尔•约翰逊博士
以上关于爱国主义的言论，均出自外国思想家之口，这是他们对于本国历史进行批判性反思后的痛定思痛之言。再来看看中国思想家的思考：
12、争你自己的自由就是争国家的自由，争你自己的权利就是争国家的权利。因为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胡适
13、恶国家甚于无国家；……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民谋幸福的国家，不是人民为国家做牺牲的国家。－－陈独秀
尽管比起西方哲人的自我批判，我们的思想家显得势单力薄，但总算还没有交白卷。特别是陈独秀的话，完全可以和爱因斯坦相媲美，这位号称“没有祖国”的科学家这样说：“最重要的宽容就是国家和社会对个人的宽容。”在我们这个充满“道德刀斧手”和“正义裁判官”的国家，对位高权重者我们常常报以无奈的宽容和理解，唯独对和自己一样弱势和平凡的“大多数”缺乏应有的宽容。我们似乎是一些买空卖空的“帽子”和“棒子”的双料批发商，看谁不顺眼，就可以给你扣上一个“汉奸”的帽子，打上一记“卖国”的棒子。
爱因斯坦还说：“在真理的认识方面，任何以权威者自居的人，必将在上帝的嘻笑中垮台。”其实，爱国主义也没有什么“权威”。谁都无权宣称在“爱国”这个变数太多的问题上，自己真理在握。遗憾的是，尽管爱国主义被我们当作一个至高无上的道德神话供奉了多年，我们的国民还是没有学会怎样爱国，还是不明白欲“爱国”、先“自爱”的道理。检点一下自义和团以来的“爱国”事件，真是触目惊心者多，正面推动社会进步者少。仿佛只要祭起爱国的大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都是正当的，爱国行为变成了释放埋藏在人性深处的暴力冲动的最好渠道。似乎只要是“爱国”的，就可以不“爱人”，就可以无视他人的尊严、权利甚至生命。当年的革命小将哪个不自诩爱国，历来的皇帝诸侯又有哪个不宣称爱国？要我说，归根结底，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怎样爱的问题。
我这样说，不是我热血已冷，而是看不惯太多的罪恶假“爱国”而行！以眼下的事情而言，我不认为家乐福该不该抵制是一个问题，因为对于这个问题，一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公婆自有公婆理。但，无论持何种意见，都不能用暴力或侮辱手段干涉他人的自由和权利。伏尔泰的话大家都知道：“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利！”马克思也说过：“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你可以抵制家乐福，这是你的权利；但不能强迫别人也抵制，更不能干涉到家乐福购物的同胞的自由和基本权利，难道那些从不搀合政治的老百姓去卖点便宜货就是“卖国”？！试问，一种爱国行为居然以践踏本国公民的基本人权为表现形式，这样的爱国又有何正义可言！发展到极致，只有让“亲者痛”、“仇者快”而已。
反躬自问：我们真的爱国吗？还是仅仅爱“爱国”这样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词？如果我们爱国，为什么去年发生了让我们在国际社会颜面扫地的“黑砖窑事件”后没人上街？为什么2003孙志刚被杀事件没人上街？为什么山西瓦斯爆炸死掉多少煤矿工人没人上街？为什么民工工资被拖欠没人上街？为什么房价攀升、腐败盛行没人上街？……难道爱国不是为了让国家在各个方面变得更好，让每一个公民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而只是为了向外人展示我们不是好惹的，甚至不惜以牺牲一部分国人的尊严和权利为代价吗？那些以为自己算是个“资深网民”，就以为一定也够格作“资深公民”的“爱国青年”们，真是徒有利器在手，最终却戳到了自己的软肋－－有一个说话的工具却不知道如何表达。那些为了显示自己“爱国”，先把一些同胞骂作“汉奸”的人，其实是自己把自己民族的“文明层次”先行降低了。其中隐含的逻辑是大可玩味的：即咱们自己糟践自己可以，自己人不把自己人当人可以，但高鼻深目、“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洋鬼子们则万万不行！于是，老外说几句难听话我们就义愤填膺，一个无法证实的传言就让我们进入“一级战备”，阶级斗争的弦又绷起来了，打倒帝国主义的经又念起来了（其实那些冲击家乐福的人，没一个人胆敢为难老外）。我们为什么不想一想，一个不自重的人怎会让人敬重？鲁迅说过：“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话听起来还是那么刺耳。
写作此文时，看到在美华人和中国留学生走上街头、抗议CNN主持人杰克•卡弗蒂侮辱华人的报导图片，同样是爱国行为，这一次就显得秩序井然，从容自信，许多人脸上甚至挂着“到此一游”的微笑（毕竟为祖国尽了一份绵薄之力）。实不相瞒，这比那些被爱国激情弄得苦大仇深的年轻而扭曲的脸，比那些动辄就招呼到别人身上的爱国者的老拳，更让我喜闻乐见。
2008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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