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月之内,上海连失两位文化巨人。昨晚10点40分,著名文学家王元化因抢救无效在瑞金医院去世,享年88岁。截至记者昨晚发稿时,王元化追悼会时间尚未确定。王老家的客厅里悬挂着李锐赠的手书条幅,上面抄录的是刘禹锡的《浪淘沙》:“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可谓是他跌宕起伏的一生的写照。
近一年多来,王元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自去年下半年来一直入住上海瑞金医院。入院期间,王老依然接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学人和学生。今年年初,作为给自己88岁生日的礼物,王元化和已故爱人张可女士合作的《读莎士比亚》由上海书店出了新版。
王元化,1920年生于湖北武昌,祖籍江陵。1930年代开始写作,曾用笔名方典。1936年参加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大夏大学肄业。他曾任中共上海地下文委委员、代书记,主编《奔流》文艺丛刊。1941年至1945年在上海从事党的秘密工作。1950年代初曾任震旦大学、复旦大学兼职教授,上海新文艺出版社总编辑,上海文委文学处长。1955年受到胡风案牵连,被打成"胡风反革命分子"。1981年平反昭雪后,曾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二届学科评议组成员,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心雕龙》学会名誉会长,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名誉会长。著有论文集《向着真实》、《文学沉思录》,《文心雕龙创作论》、《清园夜读》等。
《东方早报》
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思考
——追记昨晚在沪去世的王元化先生
昨晚10时40分,著名学者王元化先生在瑞金医院与肺癌斗争了许多个日夜后,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无论何时、何种状态都要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是他的本色
得知这一消息后,记者拨通了李子云女士家的电话。当时时间已近午夜,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接通。电话那头,李子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元化先生是不是过去了?这么晚你打过来,我知道这个电话肯定是不同寻常的了。”说完这句话之后,电话那头是很长的沉默,然后她说,“你等我一下,我想起来调整一下自己再说。”李子云的声音再次传来时音调变得很低也很缓慢,她说:“我也是刚刚出院,在医院的时候,我每隔2-3天就给王先生去一个电话,问他的情况,他耳朵不好了,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一来二去的其实也说不了什么。没想到今天他过去了,终于没能再见他最后一面,我很难过。”“就在一个多月前,当时我听说他在连续11次放疗后,已经不能进食。再后来,我又听说他的脑水肿很厉害,人非常痛苦,几乎说不出话来。”李子云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知道吗?很多人被病魔折磨成这样,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兴趣过问一些事情了。可是,当他听说华东师范大学要筹建‘王元化学馆’的时候,竟然对前去医院探望他的陈丹燕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李子云说道,“王先生说,我不希望把它(学馆)搞得规模很大,很铺张,只希望能对学术研究有帮助就行。”然后,王元化先生一一地把从前自己捐献出去的东西怎么集中到这个学馆来,作了清清楚楚的交代。“这就是王元化,无论何时、何种状态都要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是他的本色。”李子云说。
和张可一起在莎士比亚的艺术世界里遨游是一生中美好的回忆
王元化在他88岁生日来临的时候,得到了最可心的生日礼物。那天,上海书店出版社社长王为松给老人送去了30本羊皮精装本《读莎士比亚》,这是王元化、张可夫妇二人在学术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的合作,是他们60年相濡以沫走过风云岁月的见证。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王为松很感慨,“我们是为老先生88岁生日特别赶制的,我知道这本书对王先生的意义,那是他生活比较困顿的时候,夫妇俩合译的。曾听王先生说,译这本书时,他和张可没有社会交往,没有工作,在政治身份上沦为‘贱民’,这时候张可拉他一起阅读莎士比亚,翻译作品,逐渐燃起了他工作的热忱,使颓丧的心逐渐显发出光彩来。”
因为当时的历史条件,这些翻译完全不可能出版,所以王元化夫妇把它抄写在两大册笔记本上,每一页都尽量工整地标出了阿拉伯数字的页码,就像一本真正的书一样。那天傍晚,谈起了这两本笔记本的故事,王元化说:“和张可一同在莎士比亚的艺术世界里遨游的日子,是我们一生中美好的回忆。”在没有思想也没有鸡蛋的日子里,他们共同创造了一流的精神生活。
作为一个学者,王元化希望我们都能“为学不作媚时语”
“作为一个学者,王元化总是在不断地思考与探索,他的著作,往往离不开一个‘思’字,《文学沉思录》、《思辨短简》、《思辨随笔》、《清园近思录》等等,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王元化的最大特点,那就是个‘思’字了。应该说,回到独立思考的学者生活中去,使他得到一个幸福而辉煌的晚年,对王先生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学者吴洪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么说道。“就在两天前,北京大学教授汪丁丁前往医院看他,王元化先生看到汪教授来了,马上就问他‘你看中国经济今年怎么样啊?’汪丁丁大声回答他后不久,王先生就昏迷了。可以看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王元化先生生前认为知识分子要反对盲从,反对迷信,提倡独立思考;他提出‘理论的生命在于勇敢和真诚。’而他在几十年来的学术研究工作和学术论著中,也的确始终是一往直前、义无反顾地这样实践着、坚持着。他是一个学者,但并不是一个整天待在书房里的恂恂如也的学者,而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锋芒毕露的斗士型的学者。”吴洪森先生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这样的描述不禁让我回忆起王元化在《论样板戏及其他》一文的附记中的一段话,“这几年有种风气,谁要是不一窝蜂跟着叫,而且调门越叫越高,谁就是持不同‘艺’见的人。我实在害怕并反感这种一窝蜂的风气,我希望我们都能保持独立见解,‘为学不作媚时语’,不媚权势,不媚平庸的多数,也不趋附自己并不赞成的一时的潮流。这样我们的文化才会有健康的文化,真正的文化。”从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一个真正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坚持!
《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