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泱:方平译莎翁诗集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方平走后,媒体说“对照方老在文学翻译事业上作出的重要贡献,追悼会场面还是略显冷清”。以我所了解的方平,他平生并不喜欢热闹。他把一生的精力,都默默地倾注于莎士比亚的翻译与研究上。

    在我眼中,方平首先是位诗人,1947年他就出版了诗集《随风而去》,与后称“九叶诗派”的曹辛之、唐湜等诗集,列入臧克家主编的“创造诗丛”。他写诗的经历已鲜为人知。可每次晤谈,我们总会谈到诗。尽管他十分谦逊地说,年轻时单纯、热情地写诗,却是诗坛的一个失败者。然而,臧克家在他诗集的序中评价道:方平的诗“一行句子像一条幽深的曲径,带领着你向他感觉的高峰一步步爬去,……他不肯在精华里叫一点糟粕浮起。”这就概括了方平的诗风。其实,这也是“九叶诗派”在传统的基础上,汲取西方现代主义表现手法而形成的风格。方平上世纪五十年代在新文艺出版社的同事、翻译家兼诗人吴钧陶先生,知我喜欢诗,便将他收藏的《随风而去》割爱于我,使我得以常常把读、品味方平的诗艺。并有机会请方平在扉页上题签。得知方平去世消息,吴钧陶以惋惜的口吻说,方平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与“九叶诗派”曹辛之、王辛笛等常相交往,一同写诗,假如他一直写下去,“九叶诗派”就有可能成为“十叶诗派”了。

    也许,方平觉得自己不适合写诗,转而从事翻译工作。而他最感兴趣的外国作家首推莎士比亚。他翻译出版莎翁的第一部作品,就是诗集《维纳丝与阿童妮》。

    虽然,这部译著由文化工作社出版于1952年11月,作为“世界文学译丛”第42种印行。此书大32开本,繁体字竖排式,形同民国版的旧平装。但确实“动手翻译这一篇故事诗是在1947年2月里,根据的是‘剑桥版’莎士比亚全集。在厚厚的一千五百页的集子中,这篇诗,仅占了寥寥十六页光景的地位,这也可见出莎氏的宏伟,我这份介绍工作是如何地渺小了。到四月初我完毕了初稿和二稿。”方平在《后记》中如是说。

    在翻译过程中,他与曹辛之常常切磋。曹辛之为方平找来了第一个中译本《维纳丝与亚当尼》,1942年重庆出版的土纸本,为曹鸿昭所译,之前曹还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过英汉对照本。这样,参照曹译本,方平对译本又修改了一稿,这时已是1949年的元旦了。同年四月份《诗创造》出刊“翻译特辑”,方平将译诗作了部分选载,并从原作的创作技巧等方面予以推介。后又依据“亚登版”的布勒、“都铎版”的白朗,以及卢尔夫的编注本,将译稿进行校改、补充、注解,完成了第四稿。他将此稿交一家书局排字,正好有事短暂离沪。待他回到上海,译稿已排印出来,“但时光隔得一长,又有好些缺点暴露出来了”,他在清样上又改了一稿。之后此书转由文化工作社出版。

    这样,方平前后花了六年时间,五易其稿,译定出版了这部莎翁诗集。当诗集到手,他“不禁要叹出一口气来:译诗真难啊”,并体悟道:“一个经验丰富的翻译工作者也像一个手不停顿的熟练匠人一样,不光凭辉煌的技巧,还得孜孜矻矻地下苦功,才能完成他的事业。”

    《维纳丝与阿童妮》是莎士比亚以诗歌的形式,讲述的古典神话故事。原诗共一九九节,每节六行。为了使这些古希腊、古罗马的神话故事通俗流畅,易于读者欣赏,方平在译稿正文前写下了万余字的长文《考证和探索》,分关于原稿的版本、写作年份、故事来源等九个部分阐述。诗集后又写下长达七十八页的注解和附录,详尽介绍了有关神话故事的典故,以及从古典英语到莎士比亚时代的现代英语之间的字义变化等,有的地方,为了译得更真实,他不但加了注解,还附上原稿,便于读者对照分析,并陈述了自己译诗的态度和理由。正如方平所要求自己的那样:“我个人对译诗的要求是忠实与流畅,而我的理想是尽量地贴紧原意,在文字上取得严密的对照,同时尽量地亲近口语,把口语锤炼成抑扬的诗行。”

    之后,方平又翻译出版了《捕风捉影》、《亨利第五》等一系列莎剧,还撰写了为数众多的莎剧研究文章,继而成为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会长。其实,从广义上讲,莎士比亚的剧作,都是诗剧,其翻译的难度不言而喻。去年的一次访谈中,谈到早年写诗与转向翻译,方平对我讲道:写诗对他的语言是一场严格的训练,对他日后从事翻译工作不无益处。几年前方平有一个理想,就是要亲自主持编译一部更接近原著的诗体莎士比亚全集,定名为《新莎士比亚全集》。为此他投入了全部精力。

    莎士比亚的作品,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被大量译介到中国,先后涌现出一批卓有成效的莎翁翻译家与研究学者,如朱生豪、曹未风等为此付出一生努力,以及我国早期许多翻译家都译过莎翁作品,但方平无疑是承上启下、把中国莎士比亚翻译与研究推向高峰的一位权威译家与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