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蒂在中央党校演讲纪要
作者
李小科 现场整理
中共中央党校哲学部
一、报告开始前,罗蒂与中央党校哲学部主任、博士生导师庞元正教授的单独谈话摘编(中央党校玉园楼贵宾室):
庞元正:你曾将库恩推崇为二战以来在英语国家最具影响力的哲学家,那么库恩的观点与美国的主流实用主义之间有无内在的联系?
罗蒂(R):当然有,他们都是从目标出发,去寻找工具。
庞元正:实用主义是否仍在当今美国占居主流地位?
R:不。分析哲学占主导地位。分析哲学家们侧重于搞细微的技术性研究。美国实用主义在哲学圈里并不占主要地位。但在哲学系以外的其它系科却有差较大的影响力。 庞元正:这是否意味着实用主义已经渗透到美国的日常生活之中去了呢?
R:在政治系和法学院系当中,实用主义有着很大的影响。从事这些工作的教授们要寻找的是解决问题的途径(方法),而不是现象背后的东西。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哲学观点。如果说有,那就是实用主义。
庞元正:看来实用主义在美国就如同邓小平在中国哲学院系里的情况一样。邓小平在哲学系之外很有影响,但在哲学系却不尽然。
R:实用主义常被人们看作是反哲学的哲学,杜威就是这样。当罗尔斯在他的《正义论》中提出两个原则时,他代表着康德主义。但杜威没有什么原则。罗尔斯理的论是对杜威哲学的一种批判。 庞元正:在中国人心目中,分析哲学不是美国的本土哲学,只有实用主义才算得上是美国的本土哲学。美国的强盛与实用主义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R:虽然分析哲学是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从德国和英国传入美国的,到现在在美国已经有了六、七十年的历史了。从这个角度讲,分析哲学也可以说是美国的本土哲学啊。如果说实用主义与美国的强盛之间有什么关系原话,那就是实用主义强调未来,注重对现状的改变。但美国的发展历史也不是直线式的,往往有背离实用主义的时候,如上世纪的三十年代的大萧条、越战。在这个时候,许多人转向了马克思主义。
二、罗蒂在中央党校的演讲与交流(中央党校玉园楼第2教室):
(一)演讲:
美国左派的发展历史及现状
美国左派的主张可归纳为以下三点:(1)反种族歧视;(2)反社会、经济方面的不平等;(3)反帝国主义。
现民主党候选人克里及上次大选的失败者戈尔,都将他们自己看成是反种族运动的继承人。近两百年以来,左派经历过三次大的胜利:(1)1862年林肯签发《解放黑人奴隶的宣言》;(2)20世纪20年代制订反垄断法;(3)20世纪60年代,肯尼迪政府实行的一系列旨在推进人与人之间社会政治平等的措施,建立起福利社会。当然,美国在建立福利社会方面还赶不上北欧。左派的目标就在于把美国建成北欧式的福利社会。
在肯尼迪和约翰逊时代,马丁·路德·金领导的民权运动取得了继自林肯以来的第二次谋求种族平等的成功。但在近三十年来,左派在美国逐渐失去影响,使得贫富差距的状况越来越大,黑人的生活状况持续恶化。
美国左派的反帝国主义主张出现的比较晚。它源于1899年爆发的美西战争。在此之前,美国左派曾感到异常的自豪,认为美国不同于欧洲列强,美国没有在世界各地建立殖民地。但美西战争以后,情况发生改变,帝国主义产生,左派反帝国主义的观点也随之产生。 通过美西战争,美国占领了菲律宾。当时,美国左派组织了反帝国主义的活动。借用威廉·詹姆斯的话来说:美国把把自己推到了国际仇恨的源泉,参加到了吃人的狮子行列之中。从此美国左派再没有任何可引以为傲的资本,一切都成为记忆。美国从此代表了黑暗而非光明。
1945年,罗尔斯继承威尔逊的未尽事业,让美国参与国际组织。克里继承这一传统,他不仅要反帝国主义、殖民主义,而且要成立世界联邦。克里是民主党派中最左的一个人,是美国总统候选人当中当年唯一公开反对越战的人。 当布什绕开联合国单方面地向伊拉克宣战时,美国左派感到异常震惊。在战争发动之前所进行的民意测验中,有40%的人主张发动对伊战争;但在这些人当中,有60%的人主张在得到联合国的授权以后再发动。
美国左派希望加大联合国的作用,以避免大国之间的(未来)冲突。他们将布什政策看成是美国霸权的延续。此前通过的《美国国家安全法》(专业名称有待进一步地考证)中列入这样的一些规定:(1)美国可以绕开联合国对那些可能对实施侵害的国家进行打击;(2)不容许有任何挑战美国的军事力量存在。这样,布什就有权绕开联合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对布什的这种行为,95%的美国大学教授持反对意见。现在,美国大学出现分裂局面。大部分人支持克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支持布什。当今美国左派与民粹派的冲突,是有史以来最为激烈的时候。原因在于,布什企图改变威尔逊确立的“国际主义”原则。
我们可以在美国左派、大学知识分子、大学教授三者之间划等号。他们惊讶布什把穷人的钱拿去给富人花,惊讶布什的大国政策。美国左派逐步意识到,冷战期间,美国自觉不自觉地已经演变成一个“帝国”(当然,非传统意义上的“帝国)。最近10年来,出版了许多把美国看成帝国的书,普遍认为这种帝国实际上很脆弱。
布什执政期间,五角大楼代替国会实施对对外关系的管理工作,这也使得五角大楼的权力越来越大。如果克里执政,他会将国会的权力从国防部那里收回,而让大学教授对国会产生大的影响,让美国重新回到国际主义。克里及其谋士们认为,到2050年,中国将成为大国。他们将考虑如何处理与中国的关系。而以布什为代表的右派则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
(二)提问与交流:
刘余莉(中央党校哲学部伦理学教研室教师):您是在何种意义上使用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的?它对美国社会有什么影响?
R:多元文化论是许多知识分子针对全球化趋势而提出的。但它基本上局限在大学里,在大学校园之外并无多少影响。我本人则对这一时髦的用语持保留意见。在我看来,文化趋同不可避免。人们真正需要担心的不应是文化的趋同,而应是大国的侵略。
郭大为(中央党校哲学部中外哲学教研室教授):您在前面讲座中提到了左派的三个主要观点(反种族主义、反社会经济的不平等、反对帝国主义),那么种族主义与帝国主义之间有无关联?美国在中东对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持完全相反的态度,这是不是一种变相的种族主义?是不是国内种族主义向国外的一种延伸呢?
R:我并不这么认为。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不是出于种族歧视、文化偏见的原因,而是阿拉伯人对以色列人的袭击和伤害。美国人相信,当初是美国人把以犹太人从希特勒的纳粹统治那里拯救出来的。以色列人是希特勒种族灭绝统治的幸存者,今天美国仍有责任对聚居在以色列的犹太人加以保护,使得他们免遭阿拉伯人的屠杀。尽管我本对美国的许多外交政策持反对态度,但对美国支持以色列,我还是赞同的。
李良栋(中央党校政法部教授):当前美国左派的纲领是什么? R:没有。我们左派人士并无什么新主张,还是过去的那些内容。左派现在之所以活跃,是被布什政策逼出来的。美国左派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曾成功地使美国向左偏转,此后几十年的美国并再有发生大的变动。但布什执政以来,将美国向右扭转。美国左派现在非常担心布什的继续右转。
许全兴(中央党校哲学部马哲学教研室教授、博士生导师):新实用主义与传统的实用主义有何差异?
R:它们之间的唯一差别在于,以杜威和詹姆士为代表的传统实用主义喜欢谈论“经验”和“意识”,而以新实用主义则喜好对“语言”的讨论。这种区分在普通人眼里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有在哲学家那里,才存在这种差异。 许全兴:传统实用主义向新实用主义的转变与分析哲学的转变有关吗?
R:是的,确实如此。现在许多人都同意赖尔和维特根斯坦的观点。
许全兴:实用主义常被许多人视为美国的国家(官方)哲学,这种地位具体地体现在哪些方面?
R:实用主义与人们的政治立场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实用主义纯粹是一种哲学。许多美国大学教授都是左派,但他们却不是实用主义者。
如果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许多人相信马克思主义。但实用主义者告诉人们,马克思那里有的东西,以杜威这里都已经有了。实用主义者将信奉马克思主义的那些人重新拉向对实用主义的信奉。 由于越战,美国人很偶然地被吸引到马克思主义那里。但他们很快被斯大林所制造的恐怖所吓坏,因此很快便又放弃了马克思主义。由于杜威的左派色彩不够浓,他们当中比较激进的人士就用激进的福柯思想代替马克思主义,不激进的人士则延续着对杜威的思想。
候才(中央党校哲学部哲学教研室教授、博士生导师):我了解到,对于《共产党宣言》在西方世界的影响,罗蒂教授也有所关注。您一方面否定学生转向新马克思主义,认为学生要求推翻全球资本主义的主张无什么意义,但另一方面又肯定和赞扬《共产党宣言》。您究竟如何看待全球资本主义和马克思主义? R:我很同情马克思主义左派。他们向资本主义发出了许多有益的警告。这些警告很及时也很正确。但马克思并没提出一种正确地对这些问题加以解决的方案。真正的方案就是北欧的福利社会。
哈贝马斯及其他许多西方知识分子一样,都曾经信奉过马克思主义,但后来都放弃这一主义。我的父母就曾是马克思主义者,我也曾自称是社会主义者,但在不久就放弃了。在这一点上,我与哈贝马斯是相同的。 候才:据我所知,罗蒂先生的哲学是英美分析哲学与欧陆哲学融合的成果,其中也受到了尼采哲学的影响。尼采曾提出“哲学+生活+艺术”的这一思想模式,但是他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而是把这个问题留给了后人。但后来的哲人们如海德格尔等并未完成此任务。何如何看待尼采的这一理想哲学模式?尼采的模式在当代还有没有意义?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它?
R:我的哲学其实主要是实用主义加上欧陆哲学。尼采的哲学与实用主义哲学的关系在于,它们都认为应该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不仅仅是人与实在的关系。美国的詹姆士与尼采有许多共同之处。
17—18世纪,哲学的主题是宗教与科学是,核心是对什么是真理,谁对谁错等问题展开讨论;到19世纪,艺术与政治成为哲学的主题,其核心是,政治研究怎样通过改革使人类更幸福,艺术研究使怎样人更具想象力。詹姆士和尼采共同在这个转变过程当中发挥过作用。
李宏伟(中央党校哲学部马哲学史教研室讲师):民粹主义(populism)与精英主义(elitism)相对立吗?
R:对于这个问题,杜威与李普曼曾经有过一场争论。说到民粹主义,应该回顾大众运动的历史,这些运动的主题都是为了民主而战。民粹主义的实现是由工会完成的,即通过自下而上的层层组织来实现。但美国右派已经成功地搞垮了工会。在当今美国,民粹主义往往与原教旨主义、种族主义密切联系在一起。左派是反对民粹主义的。布什总统是个民粹主义者,所以左派精英主义者们反对他。
段培君(中央党校哲学部战略教研室教授):美国新左派是如何表达自由与平等之间的关系的?美国的左右两派之间的冲突能否在现有的体系内得到解决?前景如何?
R:在美国,左派和右派之间争论并不意味着他们在价值观上相对立,他们所争论的只是权力和金钱的归属问题。右派坚持使原有的权力财富归拥有者继续持有,左派则提出这种现状应该得到改变。因此,平等和自由之争不是左派右派争论的核心。核心是打破还是继续现有的金钱与财富格局。很少有知识分子是右派。右派并没有什么理论,他们常抬出斯特劳斯和哈耶克为其的主张做辩护。实际上,斯特劳斯和哈耶克是不会公开支持右派的。从理论上讲,自由和平等是有冲突的,但在现实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乔清举(中央党校哲学部中外哲学教研室教授): 据我观察,从宏观上讲,左派和右派仅仅是部分观点相反而已,他们之间的差别其实很细微。比如杜威的哲学,在美国属于左派,到了中国反而成了右派。在不同的话语环境中,左右并无严格界限,因此强调左派和右派的意义何在?
R:的确不能简单抽象地来定义什么是左派或右派。是左派还是右派,这要取决于具体的历史境况。杜威哲学在信仰共产主义的国家中是右派,在美国是左派。但是依据美国共产党的观点,杜威的哲学就是右派。这种判断对一种理论的实质并无多大影响。马克思主义在欧洲大陆诞生,但是后来很快被莫斯科控制了,这要取决于历史情况。
乔清举:这样说来,左右派之间并没有绝对的本质区别。中国的右派还赶不上美国的左派,是吗?
R:是,我同意你的观点。
某博士生:我读过您的早期作品《哲学与自然之镜》。在《哲学与自然之镜》中,您提出了反基础主义、反本质主义、反表现主义。现在有什么改变吗?
R:我的反本质主义立场一直没有改变过。我同意海德格尔对西方哲学传统的概括。海德格尔提出一种新的思想“思”。在这一方面,我研究的不够深,我就不多谈了。
赵建军(中央党校哲学部科技哲学教研室教授、博士生导师):在社会的变革中,民众的力量往往起着巨大的作用。美国(新)左派是不是应该从民粹主义那里借鉴点什么呢?
R:布什政府能得到民众的支持,原因很偶然。他利用了“9、11”,并借此发动了伊拉克战争。至于左派如何将民众从布什那里拉回来,现在似乎还没有什么好办法。 另外,在上世纪50年代,麦卡锡也是通过说服民众去打越南。他的理由是,国民党被推翻后,共产党已渗透到美国国会。但老百姓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被政府操纵。
赵建军:(新)左派所要做的是否就是要推一个像克里一样人来实现其纲领呢?
R:左派可以这样去做。但一切都是由不可预测的民众决定。其结果将完全靠运气和偶然。如果克里在大选中获胜,他可能考虑坐下来与中国谈50年后的中美关系。如果布什获胜,美国仍可能把中国看成他的主要竞争对手,想方设法去扼制中国的发展。
丁冬红:现在西方哲学界有了后分析哲学,请问后分析哲学是否会走向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除过批判以外,他们还有什么建树吗?
R:我对于后现代主义和后分析哲学的看法基本上是否定的。被看成后现代主义(后分析哲学)的人,他们的思想皆是批判性的,他们在政治立场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尼采、福柯、德里达都没有海德格尔有一点愚蠢的建树;相比较而言,马克思稍好一点,他的思想中有一个“乌托邦”。但它们都是破坏性的。
岳长龄:左派提出了“三反”的主张,那么左派是否也反对普遍主义呢?如果普遍主义为就是为人类所公认的话,那么“自由、民主、平等”是否就是未来人类的普遍价值呢? R:这就是我与哈贝马斯在民主问题上存在的分歧。哈贝马斯认为人生来是有理性的;而我不认为有什么普遍的理性,没有一种理性能把人区分出来。历史上一些好的做法,不过是对人类已有经验的归纳和总结。借用邱吉尔的话说:就人类历史上试验过的许多种政治制度而言,民主制度是最不坏的制度。
侯才:罗蒂先生刚才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对于方法的具体化方面阐述不多。请问能否具体描述一下您的哲学方法,比如您是如何反表象主义的?
R:我主要是反驳那种缺少经验的倾向。所有的原则都无法从哲学上提出论证。传统的哲学从实践当中去找原则。实用主义连这样的工作都不去做。哲学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具有规定性的东西,它应该是描述性的。 丁冬红:那您的意思是说,哲学是在做一种描述,而这种描述是否可以为后人提供一种参照或选择呢?
R:是这样。我同意你的看法。以罗尔斯为例,他在《正义论》提出了两个原则。当别人问他这两个原则是怎么来的时候,他诚实地回答说,这两个原则是对西方政治历史的所做的一种归纳和总结。他把历史上各种学说中的合理成分吸取过来,如道德直觉等,然后经过加工而形成。
丁冬红:那这些原则具有普遍规律性吗?
R:我不清楚你是在什么意义上使用“规律”一词的。
丁东红:社会规律。
R:我不认为有什么必然性的社会规律存在。既使有也不可预知。
陈关民:我在您的论述中看到关于philosophy和sophism的区别问题,请详细说明一下,Philosophy的原来意思就是诡辩吗?
R:Sophism是源于古希腊柏拉图那个时代的。实用主义同意“人是万物的尺度”的观点,强调在人类之外再没有更高的权威。我是这个意义上的哲学家。
用餐期间的谈话与交流(中央党校正蒙斋):
庞元正:你提到美国大学教授基本上都反对布什,你又在斯坦福任教。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顾问赖斯曾是斯坦福大学的教务长,你是如何看赖斯的?她是个特例吗?
R:她是一个绝对聪明的人,但她绝不代表美国知识分子的立场。她一直是一个右派。我实在不理解她的作法。不过,我们更应注意她的未来。如果切尼再犯一次心脏病的话,赖斯可能会成为美国副总统。
庞元正:1998年,你在《法兰克福日报》上以“光荣的希望,失败的预言”为题目,发表的一篇纪念《共产党宣言》发表150周年的文章。我想知道,在新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之间有无相通之处呢?
R:如果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或相同之处的话,那就得从杜威谈起。马克思和杜威都曾是康德主义者,后又都转向黑格尔,成为黑格尔主义者。
杜威和马克思的不同在于,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吸取了一种方法(辩证法),并用此方法去改造社会。杜威不求什么方法,而主张大家自由讨论。杜威从不谈辩证法。杜威继承的是对从柏拉图至康德的批判。20世纪的大哲学家基本上都是康德主义者,但杜威却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
许全兴:在20世纪,许多哲人都是康德主义者。在你看来,黑格尔衰落的原因何在呢?
R:读康德的书可以成为一个专业哲学家,他有几大《批判》,而读黑格尔则不然。搞分析哲学的人认为,康德是一个很好的工具。我们可以作这样一个类比,正如马克思的著作在中国被奉为神圣的经典,康德的著作在西方被奉为经典;在中国,一个要表明自己是个哲学家,就要知道和懂得马克思;而在西方,一个人要想证明自己是个哲学家,他就得懂得康德哲学。
许全兴:近十几年来,中国也在日渐兴起康德哲学。
R:很不幸听到这个消息,我本人倾向于黑格尔哲学,而不是康德哲学。
候才:哈贝马斯访华前,在他的稿子中写到“中国正在走向资本主义”,后来在正式做演讲时改成“中国正在走向市场经济” (补充:“市场经济”是中性的,而非资本主义的独有产物),最近,中国的著名学者李泽厚在《读书》杂志上提到“中国正在走向现代资本主义”。我想知道,在美国一般知识分子中,他们是如何看待中国的发展的?
R:根据我在美国的了解,中国似乎在走向北欧式的社会。
庞元正:中国官方和知识分子都意识到这一点,但大多数民众对此并不知情。就我们强调社会公正这一方面来说,我们的发展模式接近北欧;但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差距,我们还暂时还难以达到北欧的水平。
董德刚(中共中央党校哲学部副主任、博士生导师):你们究竟如何理解社会经济的“平等”? R:最重要的是让所有的儿童都能得到同等的教育与就业机会,不管他们出身于何种家庭。
宋惠昌(中共中央党校哲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左派大都来自中产阶级家庭?具体是如何定义“中产阶级”的呢?
R: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中产阶级基本上倾向于左派。许多人及其父辈们对“大萧条”记忆犹新。到了里根年代以后,他们认为我们不会再贫穷了。他们普遍认为,贫穷不是由制度造成的,而是由于懒惰。民意调查表明:在美国,64%认为,贫穷是由于懒惰造成的;在欧洲,24%的人认为穷人之所以贫穷是由于他们太懒。因此,现在的中产阶级是偏右而不是偏左。 至于中产阶级的标准,这个很难确定。比如一个年收入在3-4万美元的家庭,也会自认为自己属于中产阶级。实际上,他们还很穷。
庞元正:在美国有一个洛林研究所,享廷顿曾在那里工作过。他们受美国官方的支持,似乎有右的倾向?
R:是的。享廷顿最近有一本书叫《我们是谁?》。他在这本书中提到,“我们是盎格鲁-萨克逊的后裔”。这是一个非常保守的种族主义立场。这听起来像是一、两百年前的声音。今天的美国,已经有来自亚洲、非洲各国的移民。享廷顿提出这种观点真是胆大鲁莽。
庞元正:有观点认为,美国今天的霸道与苏联的解体有关。苏联解体以后,世界上不再有能与美国相抗衡的力量。今天,还没有这样一个能与美国相抗衡的力量崛起。那么,美国人是如何看待中国的“和平崛起”(和平发展)的?
R:民主党认为,在与中美竞争中,中国一定会获胜,问题在于如何反对核竞争;为此大家应坐下来商量。而共和党则一直主张扼制中国的发展。
候才:美国学者是如何看待中国的哲学(应包括马哲、中西哲等的研究-整理者注)现状的?
R:美国学者对中国哲学(翻译及罗蒂理解成纯粹的中国哲学)了解不多。只是简单地介绍一下《论语》等著作。